2003年7月,张嘉佳开始在微博上发“睡前故事”系列,结果被迅速转发超过七位数,阅读超过4亿次;11月,这些短篇小说结集成书《从你的全世界路过》,首印20万册一天卖空,断货期间还牢牢占据各大畅销书榜首。短短几月间,这本书在正版市场的销量已近200万册,成了当下“3万册已算畅销书”的出版市场上不折不扣的一匹黑马。
张嘉佳火了。他成了“最会讲故事的人”,导演王家卫在看完《从你的全世界路过》后表示,“写的不是33个故事,而是33个电影剧本大纲”,并立刻邀请他把书中的《摆渡人》改编成剧本。书中的其他4个故事,也被陈国富导演等看中,售出了影视改编权。
曾做过杂志主笔、电视编导、专栏作家、电影编剧的张嘉佳“一直知道自己写得很好”:“我直接跟出版社说,我写东西就是40万册起印的。但出版社肯定是不信的,所以才出现了疯狂断货这种现象。”34岁,他颇有些志得意满。“所以那句话是最适合用在我身上的嘛。”张嘉佳笑着把椅子中的身体调向一个更舒服的姿势,“你这么diao,你家里人知道吗?”
讲故事——丢了过去,面对未来也会困惑
“32岁那年是张嘉佳颇为失意的一年。”这是很多媒体描述张嘉佳故事的开头。那年他结束了一段婚姻,选择用乱走和酒精麻醉自己,喝了大约180瓶伏特加,常常醉得不省人事。最夸张的一次,是酒醒后发现自己在飞机上,正准备跳伞。要知道他平时恐高,连走个天桥都脚软……
就这么400多天晃荡下来,张嘉佳发现自己没钱了。看过一场日出后,他决定重新动笔,恢复生活。
写作从来是他极为自信的事儿。在南京大学读书期间就被称为“南大第一才子”,2011年还曾因电影《刀见笑》获金马奖最佳改编剧本提名。他擅长塑造各种极具画面感的故事场景,这次想的就是“用写剧本的技术把故事架构完,再用小说的技术写出来”,素材则来自自己大段的青春回忆。
“一个人为什么会保留着以前的东西。有些东西明明一文不值,却跟了自己那么多年也不舍得丢掉,有时候找不着还会急得坐立不安。问题是它们越来越旧,越来越老,而我已经渐渐不敢看它们。它们像一部部电影,随时都能让我重新看到一场大雨,一次分离,一杯咖啡,一个拥抱。它们虐待我而我视若珍宝。”这则微博,表明了张嘉佳对回忆的态度。他从回忆衍生出的那些小短篇,大都没有happy ending,主人公也多是他和朋友们曾经的样子:不羁,流离,吃喝玩乐,粗话连篇。但大量追看者还是评价它们“温暖,治愈,绝望中带给人希望”。有人这样形容自己的读后感:“我在这些故事里看到了曾经的自己,嘴上脏话不断,心里却干净纯粹,有一种巨大的深情。”底下一片跟评附和——这可能恰是喧嚣时代人心深处的渴望。
“面对回忆种种,一般我们都会采取躲避和舍弃的态度。而这本书从头到尾都在叙述回忆,拥抱回忆。无论什么样的情绪,都是你过去的一部分。如果把它丢了,就代表现在的你不完整,你会发现面对未来也会困惑。”张嘉佳说。
看人——“矫情本是这世上最美好的动作”
张嘉佳的微博每天都会收到无数条@、评论和私信。大部分时候,他只能选择忽略,如果逐一翻看,生活会被淹没。唯有那次——
他忘了自己到底花了多长时间,愣是从一条微博的数千条评论中把那个女孩找了出来。她在某次签售现场出现在他面前,请他帮自己签两本书,“一本送给肚子里的宝宝,两个月了。”她说,“另一本给那个他,还没出现。”这句话里突如其来的难过让张嘉佳愣了一下,等他反应过来时,急迫的队伍已经向前移动,女孩走了,她后面的另一个女生哭得一塌糊涂。
那天签售后,张嘉佳专门写了一条微博,被许多段子手攻击“矫情到一定程度了”。但他不在乎,“对我来说发这条微博的唯一目的就是找到她,跟她说加油。”现在的他把读者视作生命中极其重要的部分,因为“我所有的奇迹,都是读者创造的”。
南京那场签售,是他生命的重要节点。那天下着大雨,还赶上公务员考试,本来他的预期也就签三五百本,结果最后这个数字是一万零八百。最远的读者从拉萨飞来,等签的队伍排出了书店,一直排到交通拥挤的十字路口,对面酒店报了警,防暴警察出动。他则一刻不停地签了10个小时,没喝一杯水,没上一次厕所,最后起来时裤子是湿的,全是冷汗。
他曾在微博上发过一张那天读者从高处拍摄的照片,看不到人,只见雨中一顶顶安静等待的伞。“谢谢你们赐予属于我生命中最美的一张照片。这些在雨中安静的怒放,我一辈子都会记得。谢谢。”他毫不避讳强烈表达对读者的感激,“我写一本书,有你喜欢,那我们就是一个世界的人,是一国的。至于其他人怎么想,管他!”
他不怎么在乎别人的评价。在他看来,矫情本就是这世上最美好的动作。“9 朵玫瑰花,不矫情就是9朵花,矫情了才代表长长久久;明信片,就是纸浆加邮戳嘛,但矫情赋予了它各种美丽的含义。矫情是对这个世界认识的敏感度,它像一副五颜六色的眼镜,戴着这副眼镜,看世界才是五彩缤纷的。”
看世界——“某种层面上,我想改变整个世界”
《从你的全世界路过》爆红后,张嘉佳获得极大关注,同时也遭受大量争议和攻击。有人称他为“高级版陆琪”,也有人表示这本短篇小说集的热销是不是代表着一直不景气的“短篇市场”开始复兴,问他,你这样大面积把题材放出来怕不怕被人家复制?“我一点都不怕复制。因为很难。”他说。提问者继续不依不饶问“有多难”,他干脆就答:“难到无法复制。”
他认为对一个写了10年的作者来说,文字和阅历是完全长到一起的。这就是为什么“80后作家10年前开始时大家都差不多,但现在大家就完全不同”的原因。
他也很庆幸10 年里自己始终以一种小众的文艺青年姿态活着,从没过过朝九晚五的“正常生活”,一直在各地奔波,玩乐,吃喝,笃信“美食和风景可以抵挡全世界的悲伤和迷惘”。父母大部分时间都不知道他在干吗,有一年他在北漂了大半年后因为感情挫折回到家里,父母问起工作状况,他说“我现在公务员”。
“你很幸运,父母没有执着地逼迫你变成他们想要的样子……”记者说。“因为我呈现出来的状态气质没有改变过,没有因为他们对我管得松或严而改变自己的状态。你必须自己要坚持,他们最后才会变成这样的态度。”
这句话暴露了张嘉佳貌似随和不经意的外表下内心的倔强和某种坚守。比如写字一直被他当做“私人事情”,“绝对不会因为有很多人讨厌就不这么去写,也不会因为有很多人喜欢就一直这么去写”。《从你的全世界路过》获得巨大成功后,无论是风格价值还是商业价值,从延续效应来看,业界都认为他下一本书理所应当是《从你的全世界路过2》,许多出版大鳄也争相以此题与他接洽,但张嘉佳已明确表示,下一本书的作者,是他的金毛犬女儿梅茜。
在他专门为梅茜开的微博“梅茜烦不了”里,梅茜和朋友们的“狗生”故事轮番上演:牛逼的流浪狗、会算命的牛头梗、神叨叨的滚球球……张嘉佳希望梅茜的书能影响大家对待流浪小动物的态度,就像当初他希望用《从你的全世界路过》给“文艺青年的东西一直卖不掉”打一个翻身仗一样。
“某种层面上我是想改变整个世界的。”他说,“不知道能改变多少,但尽我小小的心意。”
看自己——“就算忧郁,也要做个热爱生活的忧郁症”
如果时间回到1999年,江苏南通的小镇青年张嘉佳还不知道自己未来会过一种怎样的生活。彼时他正在读第二个高三,并没有因为头一年涂错答题卡与大学失之交臂而躬身苦读。那一年青春依然汹涌,大家都在上晚自习时,他骑摩托车带女孩飞奔20多公里到市区看演唱会,领一群男同学爬墙出去打球看录像……回忆这些时张嘉佳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属于惋惜或遗憾,只是在记者感慨“好像年轻时做过的荒唐事越多,就越……”时非常迅速地接上一句“现在的人生就好一些”。
“好”与“不好”,似乎是个很难界定的概念。张嘉佳强调“适合”:“每个人一定要有适合自己的生活状态,什么都要适合:工作、婚姻、爱情……”他曾为婚姻努力尝试过一种朝九晚五的“正常”生活,但最后工作、感情都以失败告终。他反省说彼时高估了自己,“以为会变成那样的人,结果不够好,后来发现注定要过另外一种生活。”
他坦承自己也曾深陷忧郁状态,现在则非常严肃地感慨“就算忧郁,也要做一个热爱生活的忧郁症‘患者’”——比如提前做个本儿,列上若干“想干”、“应该干”的事儿:找楼下卖烟的大爷聊半小时……买张机票飞到青岛找个渔场打渔……强迫自己一件件做完后,会发现“见过的越多,可选择的治愈之路就越多”。
“所有问题,最后都是靠时间帮你推到一个能豁然开朗的地方。人生路上会踩到玻璃碴子,绕不过去,有些人会选第二条路,有些人就站那儿不动了,我的态度是,反正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干脆大呼小叫踩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