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前,高凌风病逝,终年六十四岁。他的病逝带动台湾的电视台不断回放当年风貌,顺带重温一些头脸人物,从作家琼瑶到政客宋楚瑜;从杀手杨双五到明星林青霞,黑的白的、丑的美的,陈年影像片段都被翻了出来。始觉,高凌风原来由故事组成,悲的喜的在其中,按键回顾,成就了永恒的趣味。
他从来没有老过,只是突然就死了
琼瑶小说里就有个叫高凌风的男人,是个狂妄之极的穷小子,爱上了一个乖巧懂事的富家千金,什么门第观念他根本不管不顾,妄想从那个庭院深深的阶级城堡里偷走他们的公主,啊,不是偷,应该算是抢吧。嚣张是嚣张的,任性也是任性的,但却并不招人讨厌,反倒成就了他的魅力。
在有些人第一次知道台湾也有个歌星叫高凌风的时候,觉着有趣,竟然有人按照小说起艺名,但后来会发现是自己搞反了,原来琼瑶的小说是照着他的故事写的。有真人版的故事么就是有趣,因为故事结束了,人还在。你一眼就可以看到一部言情小说发展到后来是什么样子——一步一步从欲望中瘸向宴安;可高凌风没有,他一辈子都没消停过。
高凌风很像电影里那些不相信自己会死的人。虽然理智上都知道人终有一死,但是有的人从来不真正相信自己会死,他们从不为死做准备,所以活得很大胆、很尽兴,喜欢一点点地去试探底线,可有一天突然就要离开了,才知道自己并没有做好准备。
琼瑶的小说从不会讲到男主角是怎么老的,又是怎么死的。这点就好像现实生活中的高凌风,他一直活在他二十岁的那个年纪,他是真的相信自己还有大把时间,随时可以重头来过的人,他的一生从来没有老过,只是突然就死了。
有的人,就好像从来都没有活过
“人死如灯灭”。古人曾发明了一种叫“长明灯”的东西,但“长明灯”也会灭的。当你年轻的时候,眼里是满世界的“花市灯如昼”;但当你老病相随,则不免会有“油尽灯枯,生命逐渐暗淡”之感。4000年前,古巴比伦英雄吉尔伽美什遭遇了挚友之死,他也感叹:“你变得暗淡,不闻我的呼唤!当我死时,岂不也像你一般?我心悲伤,惧怕死亡。”我们如此地惧怕死亡——
□ 一怕“我还没有好好活过呢!”
□ 二怕“我死了,他们(我的孩子、亲友、财富等)怎么办?”
□ 三怕“死了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我们从小就被教导人生不要虚度,但我们常常觉着过往的人生基本属于虚度。唯一能够自我安慰的是:我们还有时间。但对未来的期许又与“死亡焦虑”联系在一起,使得我们对时间的紧迫感不断增强:“我都快30岁了!”“我都快40岁了!”“我都快50岁了!”……
为了逃避“死亡焦虑”,有的人把自己的全部人生用于追求名、利和地位,乃至性爱,但还是逃脱不了那无处不在的被“死亡焦虑”所困的感觉;有的人则早早为死做准备,谨小慎微,瞻前顾后,安排好一切,按部就班,最后长命百岁,但恰因此,他们的心死太早,就好像从没活过一样。
美国心理治疗大师欧文·亚隆在书里曾写道:“请记住以下这句要点:直面死亡会引发焦虑,却也有可能极大地丰富你的整个人生!”我也不知道高凌风是完完全全地无视“死亡焦虑”还是完完全全不相信自己会死,可我知道这种人特别少,因此他会留在人们的记忆中。
他的命运就像被诅咒过了一样
纵横秀场多年,高凌风惹过黑道,被枪伤大腿,怕了;远离秀场,到电视台做主持,因耍脾气耍抗争,又离开了;索性做生意并且继续狂赌,屡试屡败,一沉不起;其后参选过市议员,又输;在绝望边缘他还是被找回了电视圈,重出江湖,可这个时代已不属于他了。他的命运就像被诅咒过了一样。但即便是在这种情形下,他也照旧保持着派头,过着奢侈随性的生活——
□ 比如,“特地从美国租一艘船到最南端去喝红酒去钓鱼,看美丽的日落”;
□ 比如,在往日的积蓄即将告罄时,他对第二任妻子文洁说:“遇到有钱的男人,就跟着去吧”。
去年,他因血液病入院治疗,情况不乐观。还有更不乐观的,就是他与家人的关系。住院不久便传出两种消息:一说他第三任妻子金友庄在病榻边谈分财产;一说金友庄常去医院探望,而他却不愿家人挨针受苦做骨髓配对。“两个月来,只有两次因女儿想去探病,载她们去,这样算勤跑?去问问所有前妻和孩子,有没有人愿意捐骨髓。”金友庄并不介意表达自己的怨恨,不想伪装一片祥和。
当年叱咤风云的艺人,竟然落到如此境地。想来,也不能只怨世态炎凉,也要详问因果原由。他前半生的事迹,可能都在为这种局面做注解。
他最大的罩门还是在一个“情”字
英雄难过美人关,高凌风一生最大的罩门,还是在一个“情”字。现实中的高凌风,有点像唐璜,像黑塞小说《纳尔齐斯和戈尔德蒙》中的戈尔德蒙,到处追女孩子,从邓丽君到林青霞,再到路上遇到的漂亮女生。多年后,他重现舞台,还是津津乐道于自己的性能力和泡妞秘诀,2005年,他出了一本名为《女人爱上床》的书,专心讨论:“如何轻松地搞定女人?”他也经历过三段轰轰烈烈,但都以失败告结的婚姻——
□ 第一任妻子林玉招是圈外人,与他维持了10年婚姻;
□ 第二任妻子文洁,是美国亚裔小姐选美冠军,两人度过美好8年,最后情尽分手;
□ 在人生最低潮时认识第三任妻子金友庄,但16年的婚姻,不仅离婚收场,还互揭疮疤,令人侧目。
六十岁的时候,他还在情事中沉浮。与金友庄的关系最激烈时,他还在求教于琼瑶:“琼瑶是婚姻的专家,她的剧里什么角色都有,我高凌风的过去、现在,她都最了解,我要问她,40岁的女人想什么?她一句话,就可以点醒我。”
正如戈尔德蒙经历过那么多次的诱惑和被诱惑,却决定去做雕刻家,雕塑成功时,他认为,他之所以能达到这样的完美,“有赖于我的全部青春,我的流浪生涯,我的爱情,我对女性的追求。”高凌风的使命,或许就是要保持欲望的激活状态,让我们看到一种起伏不绝,在情爱和生活中都保持生命力的强悍人生,里面有可以启齿和难以启齿的全部青春,全部爱情,全部追求。
判然有别,而又相映成趣的两个人
看到电视上两岸三地一众“名嘴”唏嘘不已又眉飞色舞地争说高凌风,觉得这“冬天里的一把火”(别以为这是高富帅费翔的专利,歪瓜裂枣的高凌风才是原创)还真不是人一走火就息了,就像跟他同时代但玩人间蒸发已整三十年的刘文正并没真化作空气一样。又逢巨星陨落,我们八卦之余,不妨再将判然有别,相映成趣的高刘二人比对一下,会不会还真能有一点人生启示呢?
刘文正是60年代末至80年代初华语歌坛的天王巨星,但就是在最红的时候,他突然以30岁芳龄消失在荧幕前,三十年从未出现。这就是“完美”的刘文正,点到即止,见好就收,并充分保持神秘,决不将沧桑和衰退示人。这是一种理想主义的人生极致,如惊鸿一瞥,又余音袅袅。而完全草根的高凌风恰相反,他缺乏天王风范,长得别说不帅,简直还有些些猥琐;吃嘴皮子饭,却连国语都被诟病;唱功舞技和后来的模仿秀也都差强人意,远非一流……但他却依然成了万人追捧的一代巨星,大家对他嬉笑怒骂,爱得轻狂肉麻,又爱得至情至性。
这是怎么了?
奥妙就在于高凌风身上那种够俗,而又异乎寻常的激情。他是摇滚歌手,却大号“青蛙王子”;作为演员,他仅获得一次大奖提名入围,却是业内公认的疯魔之星;他结婚了,又爱不餍足,花心老帅;他经商,几近破产要饭;他从政,摔了个嘴啃地;五十多岁了忽又重返艺坛,再求咸鱼翻身,在歌舞、模仿、搞笑、主持的舞台上歇斯底里,穷形尽相……总之,他在现实和人生的舞台上粉墨登场,折腾了一辈子,时而焕异彩,时而毁三观,终于实至名归,被誉为最不会冷场的“秀场之王”!
“你是一只火鸟,拼死也要燃烧……”这就是高凌风完全迸发的一生。刘文正只想当偶像,高凌风却哪怕当“呕像”。惊为天人的刘文正实践的是一种完全主义,与我等凡夫俗子绝缘的人生态度。跟这种理想主义相比,高凌风演绎的是一种更日常、更真实、更亲切也更有感召力的奋斗主义人生,它起伏跌宕,历尽沧桑,但死缠烂打,决不言退。
高凌风很不完美,却被所有的人宽容、接受和热爱。他更让人百感交集——感同身受并互相共鸣,这是一种可以参照,足以励志,随时上演的百味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