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前上海的夏天播过一部《真空爱情故事》，马伊琍在里面演个温柔的女中学生，笑起来眼睛会像月牙一样往上弯，睫毛很长，连成一道好看的弧线，齐耳短发别一枚十分小姑娘的发卡，真好看啊，好看到让人过目不忘，忍不住要帮她想，这么温柔的女子将来会有怎样的人生呢？
“恋爱虽易，婚姻不易，且行且珍惜”
可惜温柔的小姑娘后来一直不温不火，直到在《奋斗》里演了个独立女性，从此短发马伊琍成了标志性形象，比起温柔，人们更觉得她干练，洒脱，《小爸爸》里她演的女主角，一路都穿着休闲运动裤，哪怕上西餐厅吃饭，还是一身嘻哈打扮。叫人忍不住吐槽：自己老公当导演，你就能穿这么随便？随便得那么大无畏。
直到阳春三月的最后一天，她老公宣布出轨，是辜负了她辜负了小孩，这个刚刚生完二胎的妈妈反而看上去十分平静，在微博发了一句话：“恋爱虽易，婚姻不易，且行且珍惜。”没有撕心裂肺，没有深沉痛苦，好像出轨的不是她丈夫，而是隔壁家的老王。
但是网络上的反应就两样了。看看@微博小秘书的微博吧：#周一见#当事人@文章同学在31日0点微博公开回应。其微博2小时互动量破87万，5小时30分130万，早9点突破200万。单条9小时转发90万，超王菲宣布离婚微博转发总数，创微博信息扩散新纪录！@马伊琍 微博回应9小时互动量174万。
要知道，文章还是凌晨时分发的微博。大家为了等待这个消息，连觉都不睡了。平时要赶一个project，加个班还嫌要死要活的；这会儿为了不认识的人家长里短的一点事儿，熬更抵夜刷微博，这是怎么样的精神？！
相比之下，马伊琍只淡淡地写了那么一句话，显然很多人不满她的反应，好像如果你不哭天抢地撕心裂肺，就不配做个堂堂大老婆，必须要给男人点颜色看看嘛。只是当年她可以选择小她八九岁的男人做丈夫，完全无所谓别人说什么，如今她照样可以完全无所谓别人在说什么。
为什么我们比马伊琍还愤怒？
一场声讨文章的运动正在轰轰烈烈地进行。一个饰演好爸爸的公众明星，居然抛下刚刚生了女儿的老婆跟小三幽会，背叛爱情背叛婚姻背叛家庭。足以让人拉起“你是奸夫”的大旗，痛骂他下流无耻下三滥，表面一套背后一套。只是、只是，我们为什么会比马伊琍还愤怒？
这里还得谈一谈人类天性最显著的一个特点，谈一谈“愤怒”。愤怒并不正就是痛苦的外现，因为在最轻微的痛楚时也愤怒得出来。据我的看法，人们甚至决不是因着直接感觉到痛苦而愤怒，而经常只是为了重现于反省中的痛苦而愤怒。也就是说人们从感觉到的痛苦，即令是肉体上的痛苦，过渡到痛苦的单纯表象，于是觉得他自己的情况是如此的值得同情，即是说他真挚地坚信，如果别人说是受这痛苦的人，他将以满腔同情和热爱予以援助。不过这里却是这个人自己是他真挚同情的对象，他充满帮助人的好意，而自己却是那需要帮助的人，觉得他所忍受的更甚于他可能看到另一个人所忍受的。在这种奇特地错综着的心情里，直接感到的痛苦首先是作为别人的痛苦来想象，作为别人的痛苦而予以同情，然而又突然觉察到这直接是自己的痛苦——这时，人的天性自然就以愤怒来获得痛苦的释放。
在文章出轨事件中，我们不是由于自己的而是由于马伊琍的遭遇所激动，以致于愤怒，在这，即令马伊琍经历了长期沉重的不美满的婚姻而巴不得一拍两散以求解脱，我们也还是要愤怒。控制着我们感情的主要的是我们在生动的想象中为马伊琍设身处地，或是我们在马伊琍的命运中看到群体的命运。可是在群体命运中，我们首先看到的却是自己的命运；并且，被背叛者和我们的关系愈亲密，就愈是先看到自己的命运；所以被背叛者如果是我们的亲人、偶像，那就更加是先看到自己的命运了。这似乎也就是在出轨事件中通常无例外的，自然要愤怒的原因了。
在文章出轨这件事上，这正如作家毛利所看到的：“夫妻双方都维持了一定的体面，观众却像失心疯般，早就失去控制。看上去更像一大群人在借题发挥，化解自己内心的愤怒，比如少妇为了自己得不到的恩宠，寡男为了自己娶不到的老婆，单身者为了抒发对婚姻体制的不满……”当然啦，网络上除了这一群且不论是因着什么理由但真正愤怒的人外，还有那么一群假装着愤怒的人。
有些人总拿从未相信过的东西开玩笑
记得“文革”时在批斗“地富反坏右”的同时，还有这么一类与政治不搭边女人成为批斗对象，那就是所谓的“破鞋”。斗“破鞋”的时候，往往是批斗会现场最热闹的时候。不仅男人爱看，女人也爱看。男人津津乐道的是“破鞋”的身材和容貌；女人们则欢欢喜喜地看着各方面都比自己优秀的女人，被男人尽情地污辱和作贱，出了胸中一口恶气。当然，这档子事远远不限于“文革”期间，这是在中国农村长期盛行的一项娱乐活动。
如果说以前我们只认识村里的“破鞋”和“奸夫”，这种批斗机会实在有限的话，那么拜网络所赐，我们现在已见识了足够多的劈腿事件。尤其是明星，一有点风吹草动，哗，奔走相告，欢呼雀跃，快来看啊，某某出轨啦，某某疑似有小三啦！
那些段子手、营销户，婚恋专家和专职看热闹的，也不用每一次看到有明星分手就假装着愤怒，还带着忧伤的调子说“我再也不相信爱情了”，背后“喜大普奔”也就罢了，总拿他们或许也从未相信过的东西来开玩笑，没见过比这更缺乏幽默感的。我倒想问问了，只要人人都不出轨，就能让你相信爱情了么？
有时，我看到公众人物在感情和婚姻中的不负责任，我也忍不住骂几句。然而仔细一想，感情这种东西，如鱼饮水，冷暖自知；在心理工作室里，我见过许多“被出轨”的女人在离婚之后，反而过得潇洒自在。其实，人家本来的婚姻就千疮百孔像个废墟，现在男人找到真爱，女人也拿到财产，从此一别两宽，各生欢喜。我们这些无故替别人义愤填膺的人，倒变成了笑话。
爱的时候是真的，不爱的时候也是真的
人本来就难以做到专一，爱的时候是真的，不爱的时候也是真的。多数时候，我们可能都误把婚姻当爱情了。婚姻本身就是一个利益联盟，正如贝克尔在《家庭论》里所言说的：婚姻正像企业一样，夫妻双方通过订立一份把他们长期结合在一起的契约，避免了支付交易费用，降低了生产成本。同时，家庭成员之间彼此了解、相互信赖，这就大大减少了监督和管理费用。如此，捍卫婚姻其实就是捍卫共同的利益；把守护利益看成是守护爱情，这是表错情了。
当然，单方面破坏婚姻合同的人是有问题的，尤其是在女方怀孕期间、没有抗风险能力的时候破坏合同。但那也是人家的家务事，我们连真人都没见过，焉知他们之间存在什么问题？怎好替人家下断语呢？！
王小波当年说了个《缝扣子》的故事，说有个阿姨，生了个傻女儿，不知从几岁开始学会了缝扣子。这是她唯一的技能。于是，“我”到她家去坐时，每隔三到五分钟，这傻丫头都要对“我”狂嚎一声：“我会缝扣子！”王小波的意思是，这位傻大姐，“只要会了任何一点东西，都会当作超级智慧，相比之下那东西是什么倒无所谓。”道德就是这种最便宜的东西。那些个村里头热衷于捉奸的旁观者，那些个台上批斗“破鞋”台下欢呼者，最盛产的大抵也就是这种道德了。
如果到了网络时代，我们最值得骄傲的也不过是这种捉奸的道德，骂小三、骂渣男的道德，那还真不如多学学钉扣子，至少多一种技能呢。说了这许多，是时候转过头来就事论事，说说“出轨”行为的本身了。
出轨该死，但最好别一棍子打死
有家室的男人若出轨，这在当今的中国几乎会招致一边倒的批判。即使有人想为出轨者辩护，通常也只有两种辩护方法：要么是找原因说这男人不懂事，他有隐痛；要么是说现在社会道德沦丧，出轨普遍，他只是犯了“天下男人都会犯的错误”。这都是试图说明这人犯错误情有可原，而不是说出轨没问题——该死，但最好别一棍子打死。
与此同时，中国社会对情感与性的态度似乎越来越包容了：二十年前同性恋被视为禁忌，可如今，受过教育、态度开放的人群普遍认为同性恋者出柜才是应有之义，假如男性同性恋者已经与异性结婚，那更得尽早出柜，让配偶和自己都能得到一个更幸福、更“自然”的未来。似乎在这种情况下出轨就该、就能得到充分原谅，故事就欢喜完满，那位妻子就不算是遭了背叛，而是守得云开见月明，总算能去寻找自己应有的幸福了。
这两种态度反映出相当模式化的公众意见——对异性出轨后离婚受到道德批判，已婚同性恋者出柜离婚却是面对真实的自我。出轨是近于土豪作派，有妻子有情人，常被当成是妻妾成群的封建遗风在当代的表达；而已婚同性恋者出柜、离婚则不同了，似乎不仅是道德正确的选择，还更“文明”和现代。
大众的判断标准，不在于婚外关系中是否有爱情。即使出轨男人是真心实意地爱着妻子之外的女人，大众也通常认为他该“再想想”，为对婚姻和孩子负责，最好斩断情丝。但假如已婚男人发现自己爱上了其它男人，就不一样。
为什么出柜可以，出轨不行？
实际上，这种态度差异的背后，是大众对爱情和性向的生物学基础的一种流行认识：爱情对象可变，爱情是一种对象不特定的情感，而性向不可变。虽然浪漫主义兴起以来，受电视剧和爱情小说塑造的大众常常号称“爱情是命中注定”，只有“此生惟一”才算真爱，但是，人们同时认为爱情的感受短暂、易变、易逝，爱情对象并不惟一。因此，人们认为男性婚外出轨并不必要，“他又不是非得爱那个情人不可”。
相比而言，在性向问题上，中国目前受过较高教育、自认态度更开放的城市人群倾向于认为“性向不可变”。人们常常以此说明出柜的必要——既然性向注定、固定，那么，不出柜的已婚同性恋者，会让自己、配偶、情人都长期生活在痛苦中，无法缓解、不可改变。
该出柜、不该出轨，这恰恰是公众站在同一个尊奉家庭价值的出发点，以不同方式维护家庭这种社会制度——
■ 既然同性恋者的性向不可改变，那么只有请他们出柜，他们自己以及他们的异性配偶才可能获得家庭幸福。对出柜的欣赏和推动，绝不意味着大众认为家庭无所谓了，而恰恰意味着他们尊奉家庭的价值。
■ 对于那些有家却和其它女人来往的出轨男人，公众则希望他们回归家庭——反正爱情对象不特定，家庭可以重归幸福。而假如发现妻子是悍妇、不能生育、妻子与他人私通，公众就往往认为男人出轨有理，应当重组家庭——离婚反而能缔造出更好的家庭，维护家庭幸福。
可惜，话说回来，公众的道德批判，只能保护家庭这个社会制度的完整，无能拯救破碎的心。
后记：
“散了吧，现代夫妻之间的事，你不用像封建社会的族长一样去主持正义，2014年了，一个女人早已学会有关生活的一切。”这是毛利在文中规劝观众的。在这，我也向我喜欢的女星致以良好的祝愿。正如印度前总理英迪拉·甘地常讲的那样：我不祝愿您生活安乐，但祝愿您能战胜生活可能带给您的各种困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