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去讲课,我都会问问大家,什么能让我们幸福。
典型的答案有两类:
一类强调外在条件,如“家里有点存款”、“买得起房子”、“有温柔的老婆”、“可爱的孩子”、“有空闲的时间”。
另一类强调内心感受,如“内心的平静”、“喜欢自己做的事”、“觉得生活有意义”。
无论外在还是内在,这些都很符合我们普通人对幸福的想象。
大部分人说完他们的幸福标准,我都会照例问一句:“你达到了吗?”
我发现一个奇怪的现象:说买得起房子才能幸福的人,其实还没买房;说有温柔的老婆才会幸福的人,正在找女朋友;说内心平静才是幸福的人,正犹豫要不要从一个高薪但是压力很大的工作中辞职;……
好像我们缺什么,什么东西就成了幸福的条件。在我们的想象中,只要获得了想要的东西,那么幸福就来了。
很少有人说自己已经拥有的东西,“我觉得买了房就能幸福,因为我就有一套大房子”,或者“娶了老婆就能幸福,因为我有一个温柔的老婆。”
从某种意义上,我们的心理机制从来不是为“获得幸福”而设计的。Bug之一,是我们总是更在意那些没得到的东西,而不会在意那些已经拥有的东西。
因为,只有没得到的东西,才能激起我们的欲望,而我们习惯把欲望当作标识幸福的灯塔,并相信欲望给我们的许诺:如果你能升职加薪出名娶她,你一定会幸福。
在这种幻想中,获得幸福虽然辛苦,却一劳永逸。就像童话故事的结尾,“从此王子和公主幸福地生活在一起”,正在拯救公主路上的王子,又怎么会去想,“生活在一起”,也只是生活的开始。
我们都在欲望中幻想“别处的生活”,觉得只有到达那种生活才会幸福。这种幻想蕴含着让我们奋斗的力量,也隐藏着新的问题。
最近,我遇到一个来访者,他正在准备出国考试。他每天早上 6 点 30 起床,晚上 12 点睡觉,只要没课就在自习室上自习,但他觉得自己还不够用功。
“我的问题就是比较爱幻想。比如,我经常幻想自己穿越到了什么年代,或者拥有了什么样的超能力,觉得自己受众人景仰。每天早上去自习室的路上,我都会幻想一会。然后在自习室开始复习之前,我也会幻想一会。我觉得这样非常浪费时间,而且没有效率。”
我问他:“那如果没有幻想,你想做什么呢?”
他说:“我可以学习啊。如果没有幻想,我就会更加的理性,我会更加专注和高效。这样我肯定会比现在更加成功,也不会这么焦虑。”
我说:“你有没有发现,其实你现在正在做这样的幻想。只是幻想中的超能力,变成了专注和高效,而实现目标的途径,从幻想中的‘穿越’,变成了掌握某种心理学方法,你觉得心理学,或者我,应该有。”
从很多方面来说,我们都生活在一个好时代。
中国这几十年的腾飞,创造了足够丰富的物质财富,能让我们关心“幸福在哪里”,而不是“明天的早餐在哪里”。可是,我们中的大部分人,都说不上幸福。
无论是学生、白领还是官员,很多人都在激烈的竞争中担心被别人拉下,都在成功的渴望和焦虑中煎熬。为了摆脱这种焦虑,我们就开始为自己编织幻象。
成功学或心灵鸡汤就这么应用而生了。它们代表了两种不同的方向:
成功学说,如果我能更专注、更有激情、更能结交人脉,我就会更成功,也就会和现在不一样。
而心灵鸡汤是说,如果我能更宽容、更接纳、更与人为善,我就会更幸福。
很奇怪的是,虽然成功学和心灵鸡汤代表了两个不同方向,喜欢他们的却通常都是同一类人:为了从此刻的焦虑中逃离而制造幻想的人。
他们并不在意成功学和心灵鸡汤在逻辑上的不相容,他们喜欢的是他们所代表的潜台词:我知道你不喜欢现在的自己,我能提供让你改变的方法。改变有时候并不是进步,而是逃离此刻的自己的企图。
可即使他们从此刻的自己逃开,他们仍无法忍受成功学所带来的焦虑和鸡汤所带来的平庸,所以只好在成功学和心灵鸡汤之间来回徘徊。
积极心理学家塞利格曼在《持续的幸福》中讲过训练战斗机飞行员的故事。
战斗机的飞行员当然面临很大的压力,只要我们回忆下自己第一次开车的感觉就会知道。但是飞行员的训练并不是让这些人学习减压方法,而是让他们把飞机升到高空,然后把操纵杆放开,任由飞机降落,直到飞机快落地的时候,才让飞行员把飞机重新紧急拉起来。
在这个过程中,飞行员的压力当然是巨大的。
包括狙击手的训练也是,因为情报并不会这么准确,平均一个狙击手在开一枪之前,要三天三夜不能合眼。这三天三夜的心理压力是巨大的。
和飞行员的训练类似,狙击手的训练同样不是教狙击手如何减压,而是强迫他们几天几夜不睡觉,在极度疲劳的状况下练习射击。
这种训练的理念是:你并不需要学会减压,压力就是你这个工作的一部分,只需要学习在压力下仍然能运转良好,像个英雄一样。而奇怪的是,当你努力面对和适应压力时,压力自然就减少了。
这个理念同样适用于我们对幸福的追求。
我们并不能等所有的条件都具备才能追求幸福,他们总是不够完备。既然条件总是不够,我们的生活总不完美,不如让我们放弃幻想,看看现在已经拥有的东西,投入此刻的生活,学习在此刻的生活中运转良好,无论它现在如何。
因为我们所拥有的只有此刻的自己。而唯有“接纳”,才是真正改变的开始